顾辰风整个人原地石化,他知帝君对墨子时颇为青睐,但这种事也可以走后门?
墨子时一路小跑来到东晟殿外,托守殿小官通传了一下,得了应允,这才整理了一下跑的有些凌乱不整的仪容,谨慎的迈了进去。
方晟本是在殿内处理他闭关这段时间攒下来的一些事务,墨子时一来,他便放下了手上的工作,领他到后殿坐了下来。
想想这也是几百年后他头一次坐下来跟这个大哥好好说上两句话,墨子时一时间不免恍惚了片刻。
正了正神色,他倒是没有先提惊鸿的事,他只是将那天魔鼎的碎片取出来交到了方晟手中。
方晟接过来笑道:“子时这一趟辛苦了。”
墨子时道:“也没什么,幸不辱使命。”
方晟笑了笑,见墨子时面前的茶杯空了,便顺手又为他填上了一杯,又问道:“这两个案子的结案卷宗我都看过了,你处理的很好,剩下的便交给我吧。”
墨子时点头一笑,又把那关于修魔人的帖子交到方晟手中道:“帝君,这次事的背后恐有更大的阴谋,敌在暗我在明,帝君还需多加小心。”
方晟见他神色凝重的塞过这帖子,心知其中有事,也没作声,默默将它收入了袖中。
墨子时又道:“此事错综复杂,帝君且先看看这帖子,若信得过,我愿意替帝君继续查下去。”
见他一本正经却又带着几分忧虑的样子,方晟看着看着就觉得眼眶隐隐发热,忙把脸转了过去。
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墨子时像极了他那义弟墨清宵,三分眉目,五分神态。然而墨子时的性子却要温和许多,他那义弟的性子说到底也是太过尖锐,不然最后也不至于……想到这,方晟突然心口一痛。
墨子时察觉到了方晟的状况不对,忙上前道:“帝君?你可是这次闭关……”
方晟忙喝了口茶水掩饰自己的失态,笑着对他道:“没什么。”
方晟又道:“对了子时,我听业唯说,你与那鬼君似乎交情颇深,怎么?你们从前认识?”
方晟此言一出,墨子时顿时觉得老脸一红,忙解释道:“怎么会,帝君你也知道,我在九重塔里一呆就是四百年,又怎么可能同鬼君认识。不过是几番相处下来,觉得和他颇为投缘罢了,这鬼君虽然有时候性子跳脱,脾气古怪,但却是一个值得交心之人。”
“哦?”方晟挑眉一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想来他也并不是尽如传闻那般乖戾成性。对了,我还听说这次是他救了业唯,看来以后有机会我还真要会会这位鬼君,同他道个谢。”
见方晟没再追问,墨子时顿感庆幸,忙跟着点了点头。
他又道:“帝君,我听说业唯是你的义子?”
方晟迟疑片刻,点头道:“他父母是我在凡间修行时的同门,后来故去,就只留下了这么个孩子,我见他可怜,便一直将他养在身边了。”
听他这么一解释,墨子时这才想起来,姓业的人本就稀少,若说是方晟的同门,那便只有一个,当年他同方晟救下,后来又飞升仙界的那少年——业北城。
他当初再次飞升,就听说这业北城为拯救日渐衰落的山门,自请下凡。
一想到他墨子时不免心中感叹,明明是个极好的苗子,可惜了。
不过谁要走什么路,都是自己选的。而他能在凡间娶妻生子,也算得上是圆满。
方晟见他直皱眉,又想起了早上看过的那一个厚厚的奏帖,无奈一笑道:“我听说你的无名殿出了点小事故,要不要我先安排个临时的居所给你?”
他突然提起这茬,墨子时顿时有些面上挂不住,忙摆摆手道:“多谢帝君好意了,我现在在偏殿住的还挺好的,还是不要再搬来搬去了。”
炸殿的是元戈,他又在方晟的地盘拍卖了鬼君画像大赚了一笔,这么个时候他怎么还好意思再麻烦方晟?
既然他不愿,方晟也没再多说什么。
后来两个人又是喝了半天的茶,墨子时这才把话题引到了惊鸿上。
“我听十三说帝君要将惊鸿剑赠出去?”
他这么一问,方晟拿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这才笑着开口道:“十三这小子……唉,我是有这个打算。”
墨子时追问道:“为何?帝君不是最喜欢这把剑?”
方晟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无奈道:“喜欢又如何,你应该听到过那些流言蜚语,这剑本就不是为我自己炼的,如今过去了这么久,此剑有灵,也该让它认个主了。”
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修罗殿早已化作灰烬,不论仙界人间,几乎再没人知道墨清宵这个名字,他又在执着些什么呢。
看出了方晟脸上的落寞,墨子时心里也不好受,他突然有点怪自己为什么非要提起这提起这茬。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方晟之所以对他青睐有加,恐怕就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墨清宵的影子。
想来这个大哥,对他还是多有挂念,对当年的事也是一直介怀于心?
可是那又能怎样呢,过去的事已经发生,谁都无法改变。
关于墨清宵的种种,他早随着那灰飞烟灭的身体,在记忆里能埋多深埋多深了,所以他现在也没有任何立场来安慰他了。
方晟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准备在岁首祈年宴上让他认个主,倒时候你也试试,我觉得它会喜欢你的。”
听他这么说,墨子时的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离开的时候,墨子时正碰上一直在外面等消息的顾辰风。然而他心事重重,对于旁边人的追问压根一句也没听进去。
顾辰风一路跟到无名殿,也没从他口中套到半点消息,只能瞪了他好几眼泄愤,无奈离去。
墨子时想了一路,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拿这把惊鸿剑了。
方晟说要让惊鸿自己认主,若他真的拿了,又会发生什么?
他一个人坐在偏殿里想了一整天,任元戈怎么叫也没动地方。后来他嫌元戈太吵,便把他打发去顾辰风那做事去了。
他心乱如麻,只能在地上铺了张纸,随便画了起来。
做点什么事转移注意力总会让人心静,然而他怎么画都觉得不满意,废了一张又一张纸,最后他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
他也不知道自己画出了什么,只是凭着感觉,任笔尖在纸上游走而过。
寥寥几笔画过,他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覆在了他拿笔的那只手上,正引着他的一笔一画。
这手主人身上的冷冽气息太过熟悉,墨子时顿时弯起了嘴角,眼睛都没有睁一下,就这么任他替他执笔。
也不知道他画了多久,墨子时觉得他的胳膊都有些隐隐酸痛,鬼君这才开口道:“仙尊把眼睛睁开看看。”
墨子时闻声睁开眼低头看去,纸上画的是一些简单的线条,但那勾勒出的分明是墨子时的样子。
素衣墨发,明眸皓齿,他知鬼君画艺卓绝,但没想到他头一次竟然就能画的这么好,尚未着色,便尽显神/韵。
见他不说话,鬼君有些迟疑道:“怎么?仙尊这是被自己迷住了?”
知道他又在拿自己打趣,墨子时回过头瞟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他。
鬼君笑着不说话,两个人就背靠背坐在殿里的一方空地上,倒也是安静而美好。
这种感觉墨子时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他一个人在九重塔里摸爬滚打了四百年,他经历过孤独,又一次体会过绝望,但他觉得那都是他应受的,所以他逼着自己熬了过来。
后来他真的成长了,他变得能够独当一面,即便身边再没有人守着他,他也可以自己独自走过千难万险。
他以为他变了,可鬼君的出现却让他意识到,原来他还是渴望有那么一个人,不用他说什么,却始终默默站在他身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他在那里,便让人安心。
鬼君又是一直守到墨子时睡着,他看了一眼那副尚未着色的画,拿起笔在旁边添上了一段诗句。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满意的看了几眼,鬼君将画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又回手替墨子时抚平了皱着的眉,这才化作一团黑雾,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