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逸长老刚刚站定，眼神一凛，趁着付雍和烟雨遥二人晃神之际，手凝出一道寒煞剑气，耗尽半身功力，纵身而起，朝付雍飞刺过去！只那一瞬，天外乍现金光，云中射出一道剑气，从卓衍胸口贯穿而过！
疼痛袭来，卓衍只觉耳中轰鸣，周身一片混沌。他沉沉念出那两个字:“九微……”
清逸长老看到那个背影出现在眼前，从模糊到清晰，他一步一步移向剑横舟，怨道:“我不是他的对手，但……我也要死在他的手中，让所有人知道，我是为杀雪魔而死。”
剑横舟道:“不会，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因为丰家灭门案，受罚而死。”他拿出一张纸，冷对卓衍，“包括这份名单，记录着你的罪孽。”
卓衍双眼张惶，他用力扣住剑横舟的手臂，切问道:“你怎么会有……！”
“你明明已经烧了，我为何会有？你烧掉的是昭云誊录的一份，我的，才是真的。”
“杨昭云？”
“噫……”剑横舟看着卓衍那双可怜的眼睛，“你折返凶地，被文靖认出来，所以杀他灭口。杨昭云是后来才意识到那个蒙面人是你，而你同时也给他施威，昭云性格不强，屈服于你的威胁之下，只能帮你做事。当夜目击到霜夜雪魔出现的人证后来无故死在了客栈里面，到处找不到入侵的痕迹，那恐怕是你的人做的，你想把矛头指向雪魔，可是你真糊涂了，此地无银之举，只会把凶手引向雪魔之外的人。”
卓衍苦笑一声:“那都不重要。我听闻这次你也要出山，加上这些年你对我的态度，我已经猜到三分了，横舟。那个时候，我恍惚地想，无论做什么，也不过是徒劳。我可以死，断天门不可以。你杀了我，但这件事，你答应我绝不说出去。”
剑横舟轻叹一声:“我不答应。”
“你想让断天门声名败裂？”
“那只会是你。断天门四大长老之一的清逸，人人敬而爱之的剑法大师，竟与丰长盛暗中做皮肉交易。”
“我没有！”卓衍痛苦地呕出一口血，连表情都扭曲在一起，“我不曾想伤过任何人，仅仅那么一回，丰长盛把人送到我面前，呵呵呵呵呵，可笑么？我不曾伤过任何人，不曾伤过任何人，你情我愿，仅有那么一回！”
“你无过，你无罪，那你为何宁愿灭丰家上下也一定要获得这份名单？”
“呵呵呵，那我有过，我有罪，你制裁我，只要你答应我，不将此事公之于众。”
剑横舟剑眉深锁，轻轻吐字:“不……”
可怜的清逸长老眼中布满了绝望，但随即，绝望的眼神又变得戏谑，他轻轻凑到剑横舟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怪笑地看着剑横舟强装镇定却惊讶的双眸，卓衍从袍中抽出一本染血的册子，笑道:“我那夜找到的，交给你了横舟，这上面让你诧异的名字真的是惹人发笑。”
一贯温和的清逸长老突然发出一声声让人胆战心惊的狂笑，他曾试图再次袭击付雍，但遭受“游龙破云”沉重的一击，身体从内而外破损，血流如注。
“横舟……何必……你不能……公之于众，为了断天门，也为了师兄我，答应我，横舟。”
卓衍轻轻道，剑横舟低眸看了一眼清逸的身躯，喟叹一声。
清逸长老索求剑横舟的允诺，只要他答应下，卓衍就可以安心赴死，他是一个为了名誉而宁愿杀尽丰家的人。但是可惜，到死也未曾得到剑横舟的承诺。
三日之后的侠隐榜公布了卓衍的所作所为。所有人都很震惊，震惊的不是卓衍，而是剑横舟居然真的不顾断天门的声名，将此事公开。
孟劫雪在霁月阁喝着酒，看着慕飞鸿精神渐渐转好，他一句也不说，一句也不问。外头人头攒动，他也不去看，他内心憋着一股气，无法爆发。
“二师兄，你少饮点酒。”裴奕燃收拾行李，说道。
“你不难过么，奕燃？”
裴奕燃思考了一瞬，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你问的是哪方面。”
“清逸……”
“我难过，我不敢相信他居然做出这样的事。”
“啐，”孟劫雪轻笑一声，“我不明白九微的所为，真的要做到这种地步吗？清逸已经死了，为什么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给他？”
慕飞鸿冷冷道:“他做出有辱师门之事，多年过去我们可以当他已经反省自新。我也不敢相信，他可以杀文靖，可以杀他以为的从被害者家里得到蛛丝马迹的我，甚至可以杀他最宠爱的小九。他维持的尊严，令人难过。”
慕飞鸿是真的难过，以致孟劫雪听到那样的语气，也不再多说什么。
裴奕燃收拾了东西，过来问道:“师兄，你能带我去烟客居吗？”
“你要见烟雨遥？”
“我想向付雍前辈道谢……”裴奕燃带着商量的语气，他知道孟劫雪不喜欢付雍。
孟劫雪一挑眉，道:“让九微长老带你过去吧。”
九微长老剑横舟此刻正在墨云荡，大战过后的墨云荡仍有些乱糟糟，付雍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保证这里不被破坏，他热衷于毁灭，却似乎一生都在守护，只是墨云荡这个地方有些特别，没有人央求，没有所谓的承诺，唯独此地，他是顺了心地想要保护住。
“小霍伤得不重，你不必担心。”烟雨遥道。
话是这么说，剑横舟心里终归不好受。
烟雨遥思考了一瞬，又笑道:“我要感谢你不把他送去侠隐楼。”
剑横舟面露一丝哀戚，似是自言自语道:“他又做错什么了呢？”
霍乱步那夜蒙装去丰家，快刀封喉，夺命丰长盛，却在离开的时候遇上了付雍，这次相遇，十分不凑巧，二人缠斗之时，快刀脱落，付雍察觉有异，识破了霍乱步的身份，迟疑之间目送霍乱步逃离。
小霍不曾问付雍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想他们的目的或许是一样，但是没多时丰家被灭门的消息也传开了。起初有些震惊，但霍乱步随后一想，那毕竟不咸山上的魔头啊，造这般业障也不是不可能。
把罪责一并揽下，小霍倒并不是真的为了付雍。只是如果让别人知道凶手付雍藏身烟客居，付雍身份本就特别，被人知道了，那必然是给烟雨遥带来大麻烦，索性自己承担，没想到付雍却在那时出现，让自己算盘落空。
好的是，这个事件的凶手，竟然不是付雍，这才是霍乱步最为震惊的。
他没曾想自己的快刀被当时潜在丰家的卓衍捡了过去。
“雨过之后，他藏在后山的快刀被人发现，恐怕弟子也是被他诱引过去找到那把刀。”剑横舟道，“我想他是等不住了，所以亮出这把凶器，偏偏小孟认得这凶器，正好给了清逸这个机会，先斩后奏，小霍死了，就死无对峙了。”
“老实说，”烟雨遥道，“我很震惊。你知道，卓衍的风评，是那样一个人。”
“是一个好人。名望对于他来说那么重要，我想他并不聪明，从一开始想把一切推给霍乱步，后来有人证指出见过付雍，他又试图制造确实凶手是付雍的假象，他在赌付雍不会出面为自己开脱。他没想到飞鸿和你都在一路追踪此事，有意为付雍洗去嫌疑。”
“我不是意外的一环，你才是。你的出现令他慌乱了，横舟。”
剑横舟沉默片刻，忽而抬头问:“我错了么，清君？”
“不，你没错。”
“不会有人感念断天门长老的大义灭亲，他们在看戏，在狂笑。而断天门，也不会称叹我。然而我也不需要赞叹。”
“你的眼里向来不容沙尘，你的原则没有错。”
剑横舟又道:“卓衍是我师兄，从小待我不差……但或许是因为如此，我更不能原谅他。”他感怀了一阵，像是要劝服自己，又轻声道，“我无错……”
烟雨遥轻笑一声，应道:“对，你无错。”
九微长老为了缓解心绪，转开话题道:“那个付雍……”
烟雨遥心一惊，按下他蠢蠢欲动的拂尘:“他不是恶人。”
“我随了他们一段路，也曾试过他的武功，他救了奕燃，能轻易挡下游龙破云……”剑横舟的语气似在惊叹，“他甚至轻易溃败了卓衍……”赞叹完毕，九微长老好心提醒烟雨遥，“事情已经传出去了，如果武林中有人要对付他，你们要小心。”
烟雨遥道:“若是连眼中不容沙粒的你，都愿意真心赞叹付雍，只凭这一点，我也无惧了。”
他看向江边独坐的付雍，好一尊清冷的雕像。
付雍知道他们会讨论自己，只要不是入耳的难听话，他毫不在意，他只记得那个封道魂，那不是一个俗人。青陵弟子走之前留下的狠话，单方面的十年约定，十年后，他会再来挑战付雍。那是可笑的誓言，但付雍并不打算嘲笑封道魂。
江上忽然起了一阵风，付雍微微扬首，看到薄雾中渐行渐近的一艘船，船上一男一女，船头的裴奕燃挥臂高呼:“付、付雍前辈！”
付雍……前辈……？仍然是这个古怪的称呼。
这个和世间不和的不咸山杀人魔头，忽而轻轻一笑，身影一闪，几乎一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前、前辈？”
江上只剩裴奕燃纳闷的呼喊。
烟雨遥只觉得周遭有熟悉的气息流动，一声不冷不淡的声音清晰入耳:“交给你了，烟雨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