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未得到回音，这马夫还以为两人已经歇下了，便没有再逼叨。

路途颠簸，为让两位“贵人”睡得安稳点，他稍稍放慢了速度。

恰在此时，先前一直盯着自己手的沈孤鸣冷不防躬腰半站起来，道：“师父，弟子想起来有东西落在了仙楼那边，弟子去去就回。”

他说完这句话时，人已经掀开了车帘，眼看下一秒就要迈步出去，凉玄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拽住他手腕，待沈孤鸣回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视线在空中相互交错，凉玄神色罕见的露出几丝尴尬，“呃”了半天，才不着四六地来了句：“天快下雨了，注意别着凉……早些回来。”

闻言，沈孤鸣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知道师父这是在关心自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冲他温和一笑，情不自禁地抬手，指尖安抚性的搭在凉玄下颔，拇指贴在唇角，目光则投在那两片唇瓣上。

对此举止，凉玄眉宇蹙起，唇线紧抿，浑身不自在，还打着细微的哆嗦，任谁看到这个表情，都会下以为对方这是在厌恶、排斥着自己，沈孤鸣也不例外。

于是，沈孤鸣唇角上扬的弧度陡然一僵，很快收回手，转过头，背对着他，兀自平缓着因受刺激而微微紊乱的呼吸。

马车还在悠悠行驶着，鉴于速度并不快，凉玄也没开口让车夫停下，目送自己徒弟一跃下车，浅金色的身影在黑暗中好似一抹金光，而那抹金光正随着马车的前行而越来越远，越来越渺小，最终消失在身后的黑暗里。

树影婆娑，滴滴答答的雨声不绝于耳，凉玄忽的生起一种自己为何这么纠结的感情。

以他的性子，本该就是那种想爱就爱的人。人生苦短，少一点狗血，多一点真诚不行？

结果还是真不行。

他的寿元本就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年，此时答应小仙君，相当于给他一碗蜜糖，到那时再告诉小仙君自己活不久，再来一棒子，任谁都受不了。

……反正小仙君也没有那么喜欢他，毕竟他们之间都没经历过什么大事。

主角现在的伤心与难过只是一时的，过两天便好了。

凉玄如是想。

于是直到第二天，沈孤鸣都没有回来。

而在这半天时间内，唐恬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是哭天喊地嚎娘亲，娘亲拍了她脑袋一掌：“我就在你旁边，你嚎什么嚎？……真是死孩子。”

凉玄刚在寒川泉沐浴一趟醒醒神，头发都还没擦干，回头就见唐恬扯着嗓子嚎，耳朵都快离家出走，将她安顿完后，也来不及拧干头发，坐下询问古镜塔内发生了何事，为什么会突然昏睡过去。

唐恬对此没什么印象，唯独记得当时有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后脑勺一疼，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睡着了，总之她也不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也解释不清楚。

凉玄盘腿而坐，托着下巴陷入沉思，据他推测，不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就是鹿墨归的魂魄在作祟……

他若是盯上了唐恬，为何不杀她，而是将她弄晕，又为何那么多修士进塔，他只对唐恬下手。

凉玄正为此做各种设想，唐恬左顾右看，开口问爹爹去哪了，他“嗯”了声，瞬间没反应过来，硬是顿了几秒，才猛然惊觉，一拍大腿，道：“坏了！”

……哎我这死记性，居然把小仙君忘了，就说怎么少点什么，他人还没有回来！

等凉玄追出去，出了霸王谷结界，还没走几步，就在一林子中望见沈孤鸣的身影。

远处看不是很清晰，但身形轮廓一眼变能瞧出身份。

凉玄朝那边走去。

忽的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沈孤鸣倏然抬头，面色比夜还沉，警惕地望过去。

对上那双泛红的眼睛，凉玄微微怔住，止步，斟酌开口：“……小仙君？原来你已经回来了，怎么不进去，是路上遇到什么事，还是哪里不舒服？”

离近了看，才看到对方单手撑着身旁的树干，指节弯曲着。他力道极大，又使足了全力，肩背被扯出精悍流畅的线条，五指深陷进去，抓下片片树条，看似轻盈一揉便化作簌簌碎屑，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十分压迫，沉闷，与可怕。

沈孤鸣直勾勾的盯着他，就像是在看势在必得的猎物，眼珠子一转不转，倒映着面前纤尘绝世的白衣男人。

眼前的人像是刚刚出浴，头发还是尤为湿润，额前碎发发梢不时淌着晶莹的水，滴落在肩膀上，再沿着肌肤蜿蜒流入锁骨，最后消无声息的滑进雪白内衫之中，在那片肌肤上留下淡淡的水渍。

看得沈孤鸣眸子近乎欺红。

良晌，他放下将树干上某一块抓得稀烂的手，长腿迈出，踩着枯枝碎叶，一语不发的往凉玄所站之地逼近。

说不怕是骗人的，凉玄不由自主倒退几步，这个行为几乎是下意识的。毕竟他完全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自己养大的崽身上的威压逼得接连后退。

只是没几步就被逼到一棵古树下，手心抵上树干，退无可退，甫一回神，一个高大的阴影从上方投落。

沈孤鸣近在咫尺，这张俊逸的脸此刻却有股难以言喻的诡谲。

向来呈灰色的眸子此刻却是深灰色的，中间缀着一颗黑到极致，也小到极致的星点。

凉玄见他逐渐靠近自己，还想继续后退，奈何无路可退，喉结上下攒动一轮，伸手抵在对方肩上：“你干什……”

随着沈孤鸣瞥了肩头一眼，扣住他手腕，不由分说地举过头顶，牢牢按在树干上，十指相扣，头微微偏过，长睫覆眼，下嘴叼住那两瓣唇，话音戛然而止。

偌大的绿荫里，唯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声，与闷闷的喘息声，彼此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