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舟心中五味陈杂，脑子里竟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姜寄北可能出去旅游？在峪方生死存亡的时候？”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姜家夫妇没有傻到放假旅行的地步。

“过电梯。”江天一开了消防门，抓过有些浑浑噩噩的从舟乘了一层楼的电梯。

电梯开门之后就能看见在一边的消防通道门，从舟下意识看了那边一下，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水成文的病房是在七楼，是刚被李家的人调上来没有多久，有方惠出面，这事情在水家那边倒是容易过不少。

这是江天一第二次在从舟面前提起这个名字：“是水成文的母亲。”话刚说完，就看见一个面容沧桑却优雅知性的女人上前来：“天一啊，你怎么才上来？”

“伯母。”江天一露出一个微笑，似乎是和女人很熟一样。

从舟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方惠，也露出一个笑：“方阿姨好。”从舟在长辈之中还算是游刃有余的，这时候女人看见了他笑得乖巧，也问好：“你好。”

这是一个落落大方的女人，说不上来有什么高贵的气质，用“娴静如兰”四字大概就可以概括了。

“我朋友，从舟。”江天一介绍完，女人的笑容便僵了。她嘴角抽了抽，失了从容的语气，有些意外地问：“你姓什么？”

不等从舟自己说话，江天一抢在前面回答了女人，虽然有些粗鲁，却隐隐透露出一种要将从舟和她隔绝开来的意思：“姓从，双人从，伯母，怎么了？”

方惠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连说了句没什么：“和老友的后人相见，有些感慨罢了。”

“您是认识我妈？”从舟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江天一，侧身绕过他，上前站在了方惠身边。

方惠对他的突然靠近有些意外，话题被从舟一带，自己也一时想不起要和江天一说些什么：“我和他们都认识。”

从舟是家中姊妹的老大，不算快有二十多年没回周家的水安和她妈，从舟在表亲之中就是最大，堂亲就是没有了，小叔叔死的时候没有留下子嗣，他爸又这么一个弟弟。所以，讨好家中的四个老人，向来是从舟这个“懂了事”的来杠一下把子，多年来，也算是对应付长辈有了一套方法。

从电梯口到走廊深处的病房短短二十来米的距离，江天一没有插上一句话，沉默地跟在后头。

李学的父亲，李家的大老板李兴杰这时候正在和水成文说话，在门外就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况。虽然，更可能的是李兴杰一个人说话，水成文垂着头，时不时应上几句，等同于没听了。

从舟在进入房间前时无意扫了眼愁眉不展的李兴杰，和白着一张脸的水成文，忽而想到，李家的人可能的确是没有给过水成文什么关爱，李学之外也没怎么害他，只是冷漠足以杀死一个人。水成文早就被埋在了冷硬的黄土里，哪里还能管的着黄土也撑着他活下去过。

李兴杰在看见文惠来的时候就停止了和继子单方面“交流”，起身来找自己老婆，却没想到老婆不仅背后跟着江家的小子，还有一个青年在一边和自己老婆有说有笑。

男人的嫉妒不分年龄，就算知道自己老婆对这些小年轻都是看后辈的心理也不行。

方惠在看见自己老公的时候还是笑着的，但想对老公介绍从舟的时候却突然卡了壳，从舟忍不住侧目，这时候水成文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消解了尴尬：“从哥，你也来了？”

从舟从门框边探出半个身子，和房间里的水成文打了个招呼：“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李兴杰听见水成文叫从舟“从哥”的时候还没有想到什么，但江天一接着道了句好：“李伯父，这是我朋友从舟。”

“从”是个罕见的姓，但好歹也是上了百家姓的，但今天，却像是成了什么禁忌一样，在李兴杰嘴里过了一遍之后就半途卡了。从舟觉得好笑，也差点笑出来，被江天一拍了一把才没有当场失礼，他清咳了一声，笑问：“叔叔阿姨，我们可以先进去吗？”

李兴杰这才反应过来，从门口让开，才没让病房门口堵死。

“好些了吗？”从舟这才算是发现了自己没有带水果，好在江天一救了个急：“没事，算我的。”从舟乘别人没有注意，瞥了江天一一眼，对方一脸正直，好像真的是从舟自己又阴谋论了，只能应到：“嗯。”

而事实再次打了他一个大嘴刮子，病房门口就出现了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搅屎棍的李学，一声“哟”里面带了三成的笑意、三成的讽刺和四成的意外：“原来你们没分，我还当江大哥是和男友分手了才来追我弟的？”

“追？”

从舟很快就理清了现状，不由得笑出声，怪不得江天一要拿他当挡箭牌。其他人看见从舟轻声笑起来，满头雾水的是满头雾水，咬牙的却是咬牙。

这李家一半以上的糟心事是被李家二少爷鼓捣出来的。

“妈，现在你清楚了？”水成文寒声说，方惠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被儿子伤到，还强撑着笑脸。李兴杰伸出去要拍从舟的肩膀的手也僵在了半空，最后尴尬地收回，这时候水成文又给他们补了一刀：“从哥是合煌的学长，也是二哥的舍友，还是之前二哥给我在全系面前给我捏造的男朋友。”水成文像是被扎到了的小猫，从地上弹跳起来，向用针扎他的人类亮出爪牙。

本来打算解释的从舟这时候忽然放弃了那个念头，却也没有给事态火上添油，只是站在床边问了水成文几句，又问了学校里的功课会不会落下，表现得极其像是一个好学长。接着和江天一也是有说有笑，好像他们说的就是事实，他坦坦荡荡。

李家和水成文的冲突好像就这么被从舟不予处置的态度平平淡淡地化掉了，水成文的一口气憋在那里，不上不下，无比难受。李兴杰临离开的时候忽然叫住从舟，把他叫到了走廊上，似乎是有话想说，但临了开口，却又“欲语还休”。

从舟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李叔叔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那个……从……小舟啊……”李兴杰对从舟的称呼换了几个，到最后却用了最亲近的一个。像是邻家的长辈，却让从舟做好了对方做出一些不合理请求的准备。

“李学他……”对自家儿子，李兴杰似乎也是有些无奈，怪不得欲语还休，还要套近乎。

“我知道李学之前误会了你们，也误打误撞把这件事情闹得有点大。但是，对你，李学不是故意的。”

意思是对水成文是故意的？从舟并不意外对方这套说辞。

“他和小文是龙凤胎，他们妈妈在生他们的时候难产死了，他总觉得是自己的出生害死了自己妈妈，所以对文惠她有些排斥，小时候甚至还觉得是文惠害死了他妈，所以……对成文也没有什么好感了。”

从舟安静地听着，适时发出一两声应和。

李兴杰的意思，大概就是李学小时候固有的观念影响到了他现在对水成文的看法，接着便又听见李兴杰解释到：“另外，成文之前的确是出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阿学他认为是坏了李家的风评，闹得有些厉害。”

完完整整听完了李兴杰的解释，又看见李兴杰有些期待自己的原谅，从舟笑了一下，开口：“这事情好理解，我和天一都不会在意的，相信成文也不会放在心上，都是成年人了，这点理智当然是有的。”

“不过，李叔叔，”从舟看见对方的脸上露出一点笑，补了一句，“这事还是要和李学说说清楚的好。”

他露出一口大白牙，像是人畜无害的大白兔：“都是大人了，他是值得可怜 ，能不能因此任性就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

“身为人，我们没有任性的资格，但若是畜生，自然可以。”

李家，说不定还真的是专职养畜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