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损失两条鱼，但一日之内，看到一妖一仙。倒也不算亏。
王屠夫这样想着，见着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儿和宁死不屈的小猫儿，摇了摇头，「算了。」
「诶？这样？」小老头眨眨眼睛，清咳一声，「好吧。」
又瞪他，「臭小子，今天看在苦主不追究，就饶了你！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锅吗？要是被举报，或者巡查使看到，你小命儿就没了！」
「没了就没了！有什么大不了。」少年满不在乎地嘟囔。
「小哥儿，那小老儿便带臭小子回去了？」老头子笑眯眯，低着头和他商议道。
屠夫不知为啥，感觉心里不大舒服，这个面善的老头儿，他没由来地不喜欢。
可能是，对方即使一脸和蔼，自己也从他的举止看出了上位者富有的优越感？
「好。」自己终究是个凡人，除了应答还能怎样？
「晃晃，走了！」老头子拉起撅着嘴巴，满脸不开心的少年，白雾重新笼在他们身上，一眨眼便消失了踪迹。
「还给你！」听到一声娇嗔，紧接着一个东西呈抛物线飞来，啪叽掉在了他面前。屠夫伸长脖子瞧去，什么也没看到，倒听到苍老的怒斥模糊地传来。
低下头，捡起，流出一丝苦笑。一条焉巴巴、雪冰冰的鱼趟在他的手心，背脊处还有一处不起眼的牙印。
可以猜想到，这倒霉的鱼之前的遭遇:老头子一路喋喋不休，坏脾气猫儿泄愤地一口咬下，发现已无鲜美滋味儿，便气急败坏随手一甩，\"还\"给了他。
被宠坏的小孩儿？屠夫摸着下巴笑，用拇指和食指捻起一点血肉，送进了嘴巴。
果然不甚好吃了，他也不丢，随手捏着拿回家去了。
那头，白胡子老头垮下脸，冷硬道，「你不该因着和我置气，便对着那凡人施法，你知不知道你的小雷劫因此提前了？」
「噢？」少年变回了黄猫，百无聊奈地抠抠指甲，舔舔爪子，「不晓得。」
「提前就提前！大不了……死掉好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老头儿面沉如水，「我给你解释过数遍了，爹那样做的缘由！」
他叹了口气，眉眼飞快掠过冷漠、和怀念，「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将真相告诉你。一念之差，本是让咱们父子毫无欺瞒，哪想生出无数隔阂。」
「石头也有感情吗？」猫咪不舔爪子了，也不吊儿郎当了，认认真真地看着老头儿，不，应该说是青青山山神问道。
「自然。」山神斩钉截铁地回道，「我有我儿晃晃，自然有骨肉亲情。」
「儿子？」黄猫自嘲地别过脸，「晃晃确是你的儿子，我却不是晃晃，晃晃……早死了。你为何还不肯接受现实！」
「胡！胡说！」山神勃然大怒，手一挥，远处山石化作煙粉，整座青青山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我儿就是你！我儿没有死！」
「石头，能有猫儿吗，这句话说出去，你觉得谁会信？妖？神？即使是再愚不可及的凡人，也……」
「住嘴！」山神觉得小猫儿怜悯的眼神，让他浑身颤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他想，他想不管不顾解开封印，释放魔念，将面前这不知死活的小妖活活撕碎！
「他毕竟是你儿子啊！」唯一的儿子，纵使这世间谁也不信，但自己总是清楚的，这便是他儿子，他的骨中骨，血中血，肉中肉。
当年，他闲暇时游历人间，思慕男女爱情、血肉亲情。一日修炼完成，突然灵机一动，鬼迷心窍。从自身骨血中耗费百年锻出一点生机，又花十年孕育，以山神之尊、男人之身，冒着世间大不韪生出一块，石头。
百余年的等待、期盼，纵使郎心本是石做，也化作了绕骨柔肠。他一夜白头，便要毁去心血，死石突兀发出啼哭，眨眼化为婴孩。
于是陡然苍老的山神，摸着胸腔的那颗冷硬的石心，笑得前俯后仰，欢喜若狂，他觉得自己得到了人世最大的欢喜，从此修仙修神，再无意义。
然而，柳暗花明，竹篮打水，他至悲而生至喜，至喜又转至悲。石头本无心，逆天而行总归报应，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上天似乎故意戏弄他，在小孩十五岁生辰时，他和他走散了。放在心尖子上宠的小孩，被溺爱得一身臭脾气坏毛病，又分去山神一半法力，竟不知向哪个小妖偷学了迷术，偷袭了自家爹爹。
等他惊慌失措地不惜泄露隐秘，排除众妖寻找，而那名为晃晃的孩童，已重新化为了冰凉的石子。
与此同时，众妖中有妖举报，青青山山侧，一只刚诞不久的黄猫诡异成妖，并拥有不多不少，正好整整五百妖法。
这是我的儿子，我顽劣不堪、调皮捣蛋，却活泼可爱的儿子，山神从小妖手中接过小猫儿，养到小猫睁眼，第一眼他便牟定地在心中下了决定。
然而，几番波折，他的精神终于出了问题，时常将那块已无生机的顽石和小猫儿搞混。正常时，抱着猫儿疼爱宠溺，不正常时，则将猫儿弃之敝履，对一块石头痛哭流涕。
山神从记忆中抽身，悲苦地按了按自己的头，他已不复当年惊艳绝伦、即使为小小山神也敢逆天而行的狂傲，当年身老心未老，而如今……
他怕。他的视线跟着小猫儿，看他无忧无虑地上蹿下跳，听他一个人自得其乐地嘀咕抱怨，他想，十年一度的小雷劫，百年一度的大雷劫，我还能护他多久呢？便是突兀提前至一年后的小雷劫，那时不时突袭的心魔，终归也是变数。
还有，这鬼小子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呢？我的晃晃……山神心神一阵波动，险些又要失守。
「晃晃，你听爹说。」山神卖力地摆出最温和的表情，「接下来一年，你哪儿也不许去，便在爹的府里躲着，等过了一年，再出去扑蝴蝶、捉鱼、找你的狐狸朋友聊天、和山里其他丑妖怪对骂，好不好？」
「躲？老l子才不要。」
「又来了！」山神努力压抑怒气，「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在老l子面前自称老l子!」